特朗普上台后的中美经贸关系展望

未来中美经贸关系走向

当前，全球地缘政治局势严峻。特朗普赢得美国大选，特朗普更倾向于在中国、俄罗斯、印度等大国之间进行谈判，而非采取美国单边主义行动。因此，特朗普当选新一届美国总统后，结束俄乌冲突的可能性较大，中美敏感问题也可能更容易找到共识与化解办法。考虑到美国公众和政治层面的反华情绪，中美关系存在不确定性。但是，众所周知，特朗普是一个商人，中美关系反而可能更加稳定。

特朗普主张保护主义政策，惯于使用关税工具，致力于保护美国制造业。但值得关注的是，特朗普本次竞选的最主要支持者之一埃隆·马斯克，是风险投资人，也是资金管理人，在中国市场有重要业务，特斯拉在上海建有超级工厂。实际上，特朗普支持者很多都是商人，非常富有且具有影响力，几乎都与中国存在业务往来，其财富创造依赖于中美延续良好关系，商业利益可能会在政治博弈中胜出。

特朗普的支持者深谙中美关系在经济上的重要性，不希望中美关系被切断。尽管特朗普反复提到征收关税，但中美之间发生一场激烈“贸易战”的概率较低。未来，美国可能通过制定产业政策来盘活经济。例如，实施美国生产优先，试图继续将供应链迁移出中国。考虑到特朗普背后的企业和金融利益集团深度参与中美经济活动，美国恐难以持续推行这一政策措施。

未来中美经济谈判与竞争重点

未来，中美经济关系存在谈判空间。在保护主义政策下，中国对美出口将难以避免地面临一些限制。特朗普政府致力于重建国内制造业，将对从中国进口产品实施限制。中国在电动汽车、太阳能、风力发电以及5G、第四代核能方面具有竞争力，这意味着中国在新兴经济体中拥有巨大且不断增长的出口市场。

中国是世界上最有竞争力的生产国，应当积极参与国际市场。但是，中国不应指望对美国、欧洲地区实现经贸增长，而应投资东盟，将产品出口到东盟、非洲、拉美等地，并在这些第三方市场与美国展开竞争。

在中美经济谈判中，中国能提供什么？中国可以在金融、科技领域向美国开放，这恰恰是特朗普背后支持者所希望的。如果中国能够推动这些领域开放，毫无疑问中美将在未来形成互惠关系，进而对冲美国保护主义政策的部分负面影响。

中国真正的竞争与发展机会应当在美国、欧洲以外的世界其他区域，这些区域约占世界人口的65%~70%。相较于美国、欧洲，中国在这些市场上更具有竞争力，将获得巨大的经济增长机会。美国在太阳能、电动汽车等领域竞争力不及中国，甚至较中国落后10年。当美国还在争论未来技术路径时，中国已经采取行动。

当前，中国已经成为一个非凡的电动汽车制造基地，拥有上百家公司，而美国只有一家特斯拉公司。东盟、非洲等国家和地区将从中国的技术中受益。这是一个双赢命题，这些国家和地区将有机会在此基础上实现经济快速发展。中国应当继续推动扩大“一带一路”倡议，深化与俄罗斯、中亚、东南亚、西亚、欧洲、非洲、拉美等新兴经济体合作。这些区域是中国真正的发展机会。未来，美国依然会坚持保护主义，但届时政策基调可能是温和、不极端的。

美国产业政策与贸易碎片化风险

美国产业政策难以全面奏效。特朗普提出，产业政策会给美国带来大量的就业机会，但将事与愿违。半导体、电动汽车等作为资本密集型且高度自动化行业，创造的就业机会较少，并且越来越依赖于机器人制造。现实中，这种生产自动化趋势正在逐渐强化。

同时，美国产业政策聚焦供应链，强调供应链在美国控制之下，并将其视为经济和安全的重要目标。美国拥有一些产能和大量技术、资金，正在努力建立自己的供应链，并取得了一定进展，但这并不会创造大量就业机会。生产方式正在发生新变化，制造岗位不会回流美国，也并没有来到中国，而是以自动化进行人工替代。

全球市场要避免分散化、碎片化。如果各国基于政治、安全考虑来构建贸易联系，将导致贸易体系全面碎片化。美国的特朗普、拜登政府都不再关注世界贸易组织，这是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。世界贸易规则缺失，将给全球经济带来严重负面影响。

同时，值得警惕的是，“贸易战”会导致真实战争。我们应当吸取20世纪30年代的教训，当时国际贸易衰退，美国在经济衰退背景下采取贸易保护主义政策，贸易碎片化和经济衰退共同引发了后续的战争。

特朗普政府不支持自由贸易，也不支持世界贸易规则。但是，世界仍然需要国际规则，而非双边标准，也需要中美之间改善关系。过去几年，中美双边关系面临挑战，拜登执政期间两国关系并没有得到很好的改善。未来，美国不会终止与中国的竞争，也不会终止对中国的指责。但是，特朗普上任后，美国为了自身经济利益，也应当防范这种贸易碎片化风险。

美国经济内部的撕裂与挑战

美国经济内部存在隐忧，在诸多领域难以达成发展共识。在预算政策方面，美国财政形成巨大赤字，约占GDP的6%，国家债务水平超过国内生产总值的100%，且持续显著增加。特朗普政府将继续采取减税政策，并大规模削减开支，特别是社会开支，可能引发政治风险。美国财政形势严峻，不仅面临巨大的赤字和债务，更为关键的是民众对这些问题缺乏了解，难以形成政治共识，这将在未来带来较大挑战。

在收入公平方面，美国实际上是一个分裂的社会。一部分人接受过大学教育，是专业人士，在过去30年收入可观，生活优渥，但是工人阶层生活较为糟糕。工人阶层是特朗普的重要选民来源，但是特朗普能否通过保护主义带回他们的工作机会？答案是否定的，工作机会给了机器人，而不是工人阶层选民。因为机器人成本更低，人工智能效率更高。

人工智能会不会成为解决方案？对于埃隆·马斯克，或者拥有微软、元宇宙等其他大型科技公司的投资人，他们将收益颇丰。但是，对于刚刚投票给特朗普的工人选民，收入情况可能更加糟糕，至少不会更好，因为机器人会抢走其工作。

这并不是修昔底德的预测，而是真正的经济学。这一现象已经发生在汽车行业，其他很多经济领域也将面临同样的情况。人工智能（AI）等新技术应用，总体上对社会发展是有利的，提高生产率，促进收入增长，但是这些收入必须由更多的人来分享。对此，美国没有形成政治与经济共识，不知道如何分享财富，没有建立和谐社会，更没有儒家哲学。

英国哲学家托马斯·霍布斯提出，人在自然状态下是孤独、贫困、污秽、野蛮又短暂的，人与人之间是竞争的，这是我们真正的问题。AI等新技术无法解决问题，甚至可能会加剧问题。AI使经济更加具有效率，但并不是使得经济更加平等，也不会创造更多新的就业机会，而是破坏现有的工作机会。如果我们能够分享财富，实现再分配，将是对社会的保护。但是，美国财富集中度和收入集中度非常高，技术创新使得收入不平等问题进一步恶化，特朗普政府也难以寻求到一个解决方案。

AI应用是把双刃剑

AI的影响是巨大的。实际上，我们每天都在使用AI，相关技术发展迅猛。AI已经成为数字生态系统的一部分，未来AI使用将更加密集，相关工具将更加快捷高效。10年前，我们无法想象AI发展如此迅速，甚至有学者因AI发展获得了诺贝尔奖，这是几年前无法想象的突破。

但是，AI使用将加剧收入不平等现象。这需要政策予以解决，而不能仅仅依靠市场机制。如果仅依靠市场机制，将会是越来越少的人拥有越来越多的财富。当前在美国，10个最富有的人拥有1.7万亿美元的资产，30年前并非如此，这是技术驱动的一个现象，而且这一趋势正在加速。

马斯克提到，我们已经进入富足时代。我们确实有财富可以用于分享，但前提是要有财富分享的意愿。拥有大量财富的人实际上非常爱财，当他们为竞选捐款的时候，并不是要求特朗普总统发放全民基本收入，而是要求减税政策。

特朗普反对再分配，对于再分配的回答是保护主义。但是，保护主义行不通。如果特朗普政府对中国商品征税，工人阶层选民将为购买日用品支付更多的钱。同时，AI和机器人更多地被引入工厂中，工人的工资将趋于下降。

拜登、哈里斯的外交政策是民主党输掉本次大选的主要原因。美国人厌倦战争，厌恶战争带来的不稳定性，进而接受了特朗普的保护主义主张。实际上，美国两党对未来缺乏一致性理解，难以提供一个政策应对未来挑战。未来，美国将面对更多政治动荡和混乱，迄今为止仍未找到一条清晰的发展路径。

中美之间没有根本冲突

在中美关系上，中美之间没有根本的冲突，中国不会对美国构成威胁，也看不出两国之间冲突的理由。事实上，中国崛起有利于美国，也有利于世界。中国是一个高度繁荣、充满创新的国家，这对世界是有利的，尤其是对美国。米尔斯·海默教授认为，两个大国面对威胁时必然会发生冲突，因为要争夺全球领导权；但是，世界不是一场零和游戏，问题并非谁是第一，而是我们如何和平共处、分享繁荣。

从历史上看，儒家世界包括中国、越南、朝鲜、日本等国，数百年来避免了彼此的冲突，是一个和平和谐的世界。从1368年明朝建立到第一次鸦片战争前，东亚地区维持长期和平。米尔斯·海默以及很多美国人之所以认为中美冲突会发生，是因为他们缺乏对历史和儒家文化的认知理解。在较长时期内，大国之间可以没有任何形式的战争。我们需要和平的时代，但美国人的心态无疑是矛盾的，这需要更好的方法来解决。

作者杰弗里·萨克斯系外滩峰会国际顾问委员会成员、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校级教授，本文根据作者在2024年中国国际金融学会年会的演讲整理，刊载于《国际金融》2024年第12期，由中国银行研究院赵雪情整理。本文未经作者审阅。文章仅作为学术交流，不代表CF40立场。